首届中国发展理论国际年会刘守英教授致辞
发文时间:2021-08-18

2019年10月首届中国发展理论国际年会在中国人民大学成功召开,我们整理了开幕式以及闭幕式上主旨嘉宾的讲话,供读者思考,本文是365体育官方唯一入口院长刘守英教授在开幕式当天的发言整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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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守英

我今天讲的主题是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——我们40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,其中有哪些特殊的变化。对我们这40年的总结,大家用了很多词:经济奇迹、快速城市化、城市化水平到多少,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转型了?

所以,转型非常重要标志。我总结了两个维度:第一,无论是早期的发达国家,还是战后的发展中国家,包括转型国家,它们的共同特征是什么?越是后发国家,越是转型国家。所以,我们国家有长达40年的10%以上的高增长率,这就意味着经济奇迹。很多社会主义国家,包括发展中国家,都有很长时间的高增长率。所以,转型的重要标志是一个经济体的衰退率下降,而不仅仅是增长率的上升。这是我们最新的研究,把经济绩效分成正的部分和负的部分——为正的部分是经济的增长频率和增长率,为负的是衰退频率和衰退率,这些加起来才是一个真正经济绩效的所有部分。1820年到2008年,18个欧洲国家和他们的殖民地,为正的部分的增长率变化很明确,1870年到2010年是3.16%,但是1950年到2008年期间也就是3.06%,这是为正部分的增长率。但是,差别主要在为负的部分的衰退率,1870年到1910年的时候是-2.30%,但是1950年到2008年期间下降到了-1.23%。从增长的频率来看,发达国家为正的频率并没有显示出明显的与其他国家不一样的地方,但是差别是长期的经济绩效没有下降,即为负的部分的降低。大家看发展中国家,即所谓的“穷国”,其问题是两个红线,为正的增长率表现并不长,这和发达国家看到的一样,前面是三点几,“穷国”加起来为正的部分是四点几,但是它的问题出现在为负的部分的衰退率居高不下。所以,制度经济学的研究,将过去的关注增长率,转向关注衰退率。实际上,非常重要的一个内在机制就是从过去怎么把经济拉上去,转向怎么样保持经济的平稳。所以,经济平稳的最重要的因素,“穷国”和“富国”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政治事件频率的差异。发达国家越往后,政治越平稳,秩序越成熟。“穷国”之所以长期处于贫困的状态,不是因为没有过增长率——它们曾经有很多时期有着很高的增长率,但是其问题出在秩序不稳定、政治动荡,频繁的政治事件,干扰了整个经济的增长;第二个维度,是发展经济学。发展经济学的本质就是结构转变,从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,从乡村社会转向城市社会。但是,所有国家从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,根上的变化到底是什么?我认为,核心是看农民与乡土的黏度变化,无论是现代农业非常强的国家还是非常弱的国家,澳大利亚、丹麦、以色列、荷兰,包括日本,它们的共同特征是,农业占GDP的份额和农业的就业份额不断下降,即便是一些农业强国。所以,转型真正的标志有两个,第一,一个国家为负的增长的部分——即衰退率的下降,这样,这个国家就基本上进入了比较平稳的状态;第二,一个国家的转型,从农业社会转向城市社会的标志,是农民与乡土黏度的降低。

下面我们看一下中国。第一,我们来看整个中国经济长期的绩效。这个表我们可以分解成为增长率、衰退率、增长频率和衰退频率。中国过去40年经济绩效的表现之所以好,不仅仅是增长的频率和增长率的提高,更主要的是衰退频率和衰退率的下降。这是我讲的第一点,中国奇迹的根本,是衰退率下降带来的经济绩效的提高,而不简单是高增长率带来的经济增长的变化。

第二,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农民与乡土黏度的变化。改革开放以来,我们从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的表现并不差,就是说农业占GDP的份额、工业占GDP的份额,以及城市化水平,都与世界其他国家的结构转变出现趋同的情况。但是我们反常在哪,在结构转变中,第一个反常就是农民对农业经济依赖的程度,与世界是趋同的,比如现在农业占GDP的份额为6%、7%,但是农民离土的程度与世界其他国家在结构转变上存在差异,我们第一产业的就业还占到将近三分之一。农民离土的程度小于他对农业经济的依赖程度,是我们在结构转变中与其他国家相比,非常独特的地方;第二个反常,是农民的入城率小于他们在城市的经济活动率——我们经常讲,中国的城市化有两条线,即常住人口的城市化率和户籍人口的城市化率。这两个差异背后反映的是其在城市的经济活动与世界各国有趋同性,但是农民进入城市的程度、作为城市人的程度,与世界各国相比是反常的;第三个更大的问题,世界各国在结构转变的过程中,农业产值和就业份额的趋同,意味着农业的劳动生产率提高、农业的单位回报提高。但是由于上面两条线的反常,直接导致了整个中国农业的反常。所以,我们的农业的成本利润率是不断下降的。

第三,我讲一下国家的结构转变,是否一定会导致土地黏度的变化。这是我前面讲的第二个指标,结构转变只有带来土地黏度的变化,才是“真转型”。但是事实上,在整个70年的过程中,我们有快速的结构转变,但是在土地的黏度的降低上,由于结构变迁的方式,导致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出现了与世界各国的反差。所以,不是结构变迁的速度带来了转型,而是结构变迁的方式影响转型,因为不同的结构变迁方式会产生不同的土地黏度的变化。我们在计划经济时期,推行国家工业化,开启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,但是我们进行工业化的方式,是重工业优先发展的国家工业化,我们实行农产品的统购统销制度、集体化的人民公社制度和户籍制度,我们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,但却是农民被保护在土地上的国家工业化,农民与土地的黏度并没有发生变化。大家看第二个阶段,改革时期在土地制度上有了松解,比如农村的土地制度改革,集体所有、农户承包制度,以及非农用地上允许集体土地实行乡村工业化,这是我们在改革时期实行的工业化的模式。这时,农民开始参与到工业化的进程中,但是农民参与工业化的方式,实际上只实现了分工分业,并没有离开土地,整个改革时期的乡村工业化基本上是在乡村地区展开的,农民是不允许到城市参与到城市工业化进程的。第三个阶段,90年代中期以后,我们的工业化进程大大加快,成为了“世界制造工厂”;另一方面,就是我们快速的城市化,但是这个城市化是以土地低价为支撑的园区工业化,主要在沿海地区展开。展开以后,农民便离开土地,不在原来的土地上进行工业化,这时便出现了中西部人口和劳动力向东部地区的转移,出现了农民跨地区的出村。但是,由于我们的工业化和城市化模式,农民是不落地的,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农民的“回村”和“返农”。沿海地区园区的工业化和大规模的城市化,尽管形成了一个浪潮,但是农民由于在城市不能落下来,最后只能返村,也就意味着农民与土地的关系也没有发生根本的缓解。问题出在哪里,历史转型面临的挑战和机遇就是80后的农民与80年代之前的“农一代”有了革命性的变化,这个革命性的变化就是一场代际的革命,“农二代”“出村不回村”、“乡土变故土”、“家乡变故乡”。在经济特征和社会特征上,“农二代”呈现出与“农一代”完全不一样的特征。所以我觉得,从他们的经济和社会行为来讲,他们是“离土离农”的一代,是入城不再回去的一代,这带来的变化就是整个农业发展方式的转型。所以,中国的农业发展方式,从宋代以来,就开始不断地形成一个以劳动高投入提高土地生产率的发展模式,但是现在发生的重大变化是,劳动的投入大大下降,资本的投入大大上升,所以农业的发展方式开始出现从以土地生产力为主,转向以劳动生产力为主的发展模式的变化。

最后,我讲讲整个中国的经济转型。中国能否进一步地完成伟大的转型,我觉得有两点需要注意,一是中国的改革在进一步趋向全面开放的过程中,经济和政治要形成良性互动,防止出现为负的增长;二是要真正实现中国的结构现代化,解决农民土地黏度的变化,与世界在结构变迁上的趋同性,谢谢大家!

编辑:杨菲;核稿:熊雪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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